越城区公安分局办公室 韩惠琴
“快来接接我,我又寻不着你家屋哉!”电话那头,传来母亲大声又急促的声音。
搬家后,母亲找不到我家,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我们带着她走过好几次,边走边告诉她方向,可是她看着一排排统一造型的房子,还是忘了。
“老哉,记性越来越差了,变成十不全了!”接到她后,她苦笑着对我说。
看她手里提着满满当当一袋蔬菜,气喘吁吁的样子,我心疼她,却又责怪她:“我们自己会来拿的,你坐公交车上来,中途还要转车,吃力几招不要专门拿上来了!家里很少开伙。”
“这些蔬菜你爹刚割下来的,有你喜欢吃的菜头,心还在跳着呢!菜场里行贩的哪有自己种的新鲜和放心?”母亲有点委屈,一边撑开塑料袋给我看,一边辩解,“一个儿女一条心。你们工作忙,难得休息,我走得动就给你们拿来,走不动了想拿来也来不了了。”
仔细端详母亲,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,眼神黯淡无光。上牙槽还剩四颗门牙,坚强地守着门面。下牙槽仅剩一颗牙齿,孤零零的,摇摇晃晃地硬撑着,随时都可能脱落。脸颊有点凹陷,颧骨显得突兀。这一年,她心力交瘁,瞬间衰老了,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很多。看着她,我心里酸酸的,眼睛不禁模糊起来,想着今年一定要带她把牙齿镶好。
可仿佛就在昨天,她还是那么年轻。她个子比我高,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,配着宽宽的双眼皮。村里人都说她长得好看,我长得不如她。下雨天,她来学校给我送伞,同学也对我说,你妈妈长得挺好看的。每天在纺织厂三班倒后,她还能挤出时间,穿针引线,挑花贴补家用。
为了母亲不再迷路,顺利找到我家,我说要给房子做记号。我家那幢楼旁有一排树,我在其中一棵树干上绑了一面小红旗,又在我家所在单元的门楣上插上了一面小红旗。我指着小红旗,叮嘱母亲,认准小红旗,就能找到我家。看着迎风飘扬的小红旗,母亲笑了,我也笑了。她笑得像个孩子,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她笑了。
说起记号,母亲絮絮叨叨地打开了话匣子。
“你读小学时,你爹怕你找不到饭盒,在盒盖上给你拓上硬币做记号。你喜欢吃豆沙汤圆,我在豆沙汤圆上点上红胭脂做记号。”
“你出生时,因为难产,是电吸出来的(胎头吸引术),你的脑袋被拉得老长老长。出院时花了七块钱,那时候,七块钱老值钱了!你爷爷说你被调包了,应该是个男孩。我说你身上有记号,左耳上长了个小耳朵,肯定不会错的。小时候,大家叫你小耳朵,你很自卑,哭着跑回来。你奶奶告诉你,有了小耳朵,就不会被洋拐子拐走了。别人想有还拿不出来呢!还把你辫子梳得高高的,把小耳朵坦坦荡荡露出来。”
“你小时候很乖,我们种油菜,你坐在田畻上,不哭不闹。偶尔摘几片油菜叶子,大家都说你是小鹅吃油菜。”
……
我奇怪,她可以忘记我家的地址,忘记中午吃了什么,忘记衣服放哪儿了,甚至转个身,就能忘记自己要拿什么东西。她可以忘东忘西,忘记眼前的一切,可关于我的一切,哪怕发生在几十年前,她却牢牢记得。
我突然想起很久前的一个公益广告。吃饭时,老父亲当着儿子和众人的面,直接用手拿起水饺,并装进自己的衣兜。儿子羞愧难当,老父亲却惶惶地颤颤地说:“这是给我儿子吃的,我儿子最爱吃这个了。”
我的母亲,不是和公益广告中的父亲一模一样吗?她忘记了很多,但从未忘记爱我。我是她生命中的记号——爱的记号。